在景乐市场以及景乐周边几公里的范围内,工作易寻,生活成本低廉。和周伟相似的一群年轻人,身背债务、与家人绝少往来、终日在网吧里流连忘返甚至卖掉了身份证,只在逼不得已时应聘会展临时工、临时保安等日结的工作,被称为三和大神。不过,此处正面临改造。2017年7月,随着深圳市公安局牵头,多部门抽调人员成立综合治理攻坚组进入三和人才市场办公,政府开始加大力度对景乐南周边片区进行整治。三和所在的区域属于景乐南北片区,总面积约4.6万平方米,由119栋农民房组成。不同于其他城中村,这里的城中村在刚建成的时候整齐划一,没有握手楼。三和集团的前身是三和职介所,成立于1992年,是全国最早的一批民营人力资源机构。最初的位置在龙华的景龙新村,距离现在位置不到一公里。老板是来自潮汕的戴景华、戴景锡兄弟。刚创建三和的时候,他们租了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雇了几名员工。三和人力资源集团副总经理刘宁蒗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早期该公司给制造业企业输送最基层劳务工。随着过去20年间中国制造业的高速发展,三和集团的业务也越来越多。刘宁蒗说:现在公司建档的企业有三万多家,每年能服务求职人员一百多万人次。比如富士康,这么多年跟我们长期合作,我们每年给富士康解决用工都是1万人以上的量级。2003-2005年间,景乐综合市场开始对外招租。不过当时该地段相对较偏,招商进程一度十分缓慢,入驻的业态也以日杂、餐饮等为主。之后管理方对市场进行重新规划定位。2006年,三和集团进驻景乐综合市场,包下了三楼、四楼和一楼的一部分。2006-2008年,随着三和集团等人力资源公司进驻,景乐南北片区人事兴旺。三和集团统计的数据显示,高峰期日流量达到近2万人。聚集者众,三和因而名声大噪,自此很多人只知三和,不知景乐南北。1991年出生的周伟,是湖北孝感人。父母在周伟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东北,一直在工地做小工头,从小一家人聚少离多。15岁那年,他实在不想读书。父母跟周伟商量,如果不想读书就到哈尔滨的工地帮忙干活。当时年纪小,哪里吃得了工地的苦。几个月后,他只能乖乖回学校读书。但一年后,刚读完高二,周伟再度辍学。2007年他在舅舅承包的工地里打杂,日薪30元。周伟跟着舅舅辗转了两个工地。父母觉得工钱少了,于是周伟二进东北,主要的工作是给台阶贴瓷砖。他说自己找不到一点归属感。不过当年的周伟还会考虑前途的问题。2009年到了南方发展后,说是来发展,结果发展成这样,周伟苦笑着指了下自己说,三和大神。2009年1月,刚满18岁的周伟从沈阳到东莞常平镇一家电子厂打工,小厂一般都是坐着上班,环境肯定比工地好多了。周伟回忆说,每个月底薪700块,两班倒。每天算上加班的时间上10个小时,一个月能拿1000块多一点。熬过了两个月,听同事说毗邻的深圳机会更多,周伟就辞去工作,买了张到深圳龙华的汽车票。在龙华汽车站二楼有个人才市场,周伟花10元买了门票,接下来两三天,一直泡在招聘会现场找机会。发现这个人才市场就那么几家工厂招人,有人说附近三和人才市场更大。当年生活在三和这个小圈子里更便宜。周伟说,吃饭10块一天,如果两荤两素就是20块一天。住宿8块一个床位,单间也是二十多块。上网充值20块就是会员,5毛钱一小时,最贵的不超过2块。这已经很奢侈了。周伟先后在深圳的大浪、观澜、坂田的几个工厂工作过。2009年9月,他觉得工厂的生活太枯燥无聊,攒了两千多元就离职了,回到三和。找了间小旅馆,8元一个床位,周伟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从此开启了我的挂逼人生。通过一个小中介,他们隔三差五去深圳的五星级酒店端盘子,工钱10元每小时,下班后就能领钱。那时候深圳各大五星级酒店我都去过。随意就可以说出各个酒店名,周伟略有点自豪。转眼到了2010年1月,周伟来深圳一周年,不但一分钱没挣到,连过年回家的路费都没有。想想这么堕落下去,过年回家没法交代。周伟努力做了几天日结,攒了三百多元,买了张火车票回家。不到正月十五,周伟第二次来到三和,想着来了就找份好工作踏实干,结果周伟又在小旅馆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挂逼了,做几天日结,攒了五百多块,买了张火车票去哈尔滨找爸妈。周伟说,三和这里不能待,简直有魔力。身上的钱多了,周伟有本钱去赌。除了给工地老板打点外,工资基本都赌输掉了。父母对此颇为恼火,2013年下旬让他回老家待一阵,不要在东北赌钱了。回到老家后,周伟很快把身上的钱赌完,开始外借。周伟身高178公分,面白清秀,体型消瘦却线条明显八块腹肌清晰可见。你跟我去工地干活,保证不出两个月,你身上的肌肉也一块一块的。现在的周伟戴上眼镜后,看起来仍像一个在校的学生。面试通过,周伟给夜总会老大买了一条中华烟,交了3000元入场费。在罗湖东门的新白马批发市场,花了两千多元买了两套正装。还是七匹狼的哟,我穿起来也是人模人样。2016年10月下旬,周伟开始进夜总会上班。部长打开一个包厢的门,示意服务员把音乐暂停。老板晚上好,我是33号,来自湖北。这是周伟见到客人必说的话。做男模两个多月,周伟挣了近3万元。某次一个男客人,甩了2万元在桌上,要带他出台,周伟拒绝了。2016年12月底,周伟辞职,他说身体实在受不了,休息半个月准备回老家过年。2017年1月初,回老家前他选择去湖南长沙见一下网友。不料网友是个传销窝点的小头目,他被关了整整一个月,交了5000元对方才放松警惕,他趁机逃出来。我就记得那个窝点在一个大桥附近,偏得很。我跑了好久才看到一个人骑电动车路过,那个人带我报了警。周伟说,他逃出来的那天是2月14日,农历正月十八。救助站收留了周伟一晚上,第二天他终于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回到家,他发现自己失踪的一个月里,家人并没有找他。这次周伟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星期,我要回三和。他在三和的一间旅馆开了98元一晚的房间,房间带电脑,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个月,直到身上没钱了。每天喊外卖到房间里吃,醒来就上网打百家乐,身上最后的两万多元输了一半多。老板,拆迁保安,绝对纯打酱油。上班玩手机,下班领工资。包两餐,包来回。去不去?一名中介举着手写的牌子,站在海信大酒店的台阶上,对着下面的人群大喊。工资比深圳低很多,每个月两三千块吧。程一凡说,2016年下旬,表哥带着他来三和人才市场找工作,没多久表哥回老家给快递公司开车,自己选择留下来。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他把身份证卖了,拿到一百多元。那些人买我的身份证拿去登记为公司法定代表人。其二,大神的身份证可以用来开银行卡。他们一般将身份证、银行卡、U盾、关联手机号卖给黑中介,这张卡会作为诈骗集团资金转账的跳板,让那些诈骗得来数百万的款项天女散花一样转到这些三和大神的银行卡里,再通过专门的车手(取款人)把这些钱取出来,转到干净的骗子账号。刘宁蒗认为,三和大神现象的症结是日结工。前几年虽然也有这样(大神)的人,但是不严重。以前工业园区分散,现在整个深圳生活成本提高了,没有多少像景乐南北片区这样低生活成本的城中村。人群才会聚集在几个人才市场和圈子的周边。从1990年到2010年,非正规就业占城镇就业人员总量的比重由13.6%上升至32.8%,期间新增非正规就业数量达到9071万,相当于新增正规就业数量的1.06倍。黄耿志提供的数据表明,非正规部门已成为我国城镇化进程中就业机会增长、吸收农村剩余劳动力的重要经济部门,缓解了庞大的农村劳动力供给与有限的城市吸纳力之间的矛盾。目前,非正规就业数量已经超过正规就业(即职工)。三和大神是非正规就业迅速增长的一个表现。三和大神的存在,源于他们不想进厂打工。这与中国三十多年的低端工业化模式、以及全球化下的成本竞争紧密相关。黄耿志认为,中国的许多工厂只能依靠压低工人成本来降低生产成本,以便能以低成本的优势获得国内外的生产订单,这导致工厂工作非常辛苦,环境恶劣,与高强度的工作相比,工资并不吸引人;工厂工作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晋升渠道,所以没有希望。打工没未来,回家无意义这是许多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心声。2017年5月,当网络再次出现有关三和大神文章时,龙华区委书记做出批示,要求龙华街道重视。5月15日晚,龙华街道办暗访景乐南北片区,并针对暗访发现的问题,连夜召开工作会议。2017年7月,深圳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徐文海到景乐南北片区调研,随后由深圳市公安局牵头,多部门抽调人员成立综合治理攻坚组进入三和人才市场实地办公,强力推进整治工作。7月29日开始,攻坚组每天在微信公众号景乐明天会更好上公布整治动态。中山大学城市与区域规划系副教授刘晔更关注三和大神出现的社会背景,他说:三和大神里很多都是留守儿童,他们从小缺少榜样。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没有人脉,一个人孤身在大城市打拼,如何实现晋升?刘晔指出:他们的心态很像西方国家贫民窟里的人的心态,所处的环境会影响他。邻里效应、同群效应,对他们的影响很大。西方国家研究贫困社区,为什么贫困会传递给下一代?其中一个原因,在贫困社区缺乏好的榜样。整治还带来包括空间上的变化。9月28日,深圳万科投资运营事业中心执行合伙人辜庆勇向界面新闻确认,万科已介入景乐新村整治事宜,具体模式便是万科与业主签订租赁协议,在对房间与小区进行改造后对外出租,他称这个项目目前处于刚起步阶段。显然,泊寓是一款面向都市白领的长租公寓产品,无论是定位还是租金消费水平,无法与关注中的三和大神相匹配。万科是否会针对刚来深圳找工作的人群研发低租金的公寓产品,以及在职业介绍援助、社区文化建设方面有创新之举,深圳万科暂时没有具体回复。面对变化,三和大神们似乎没有危机感,大神才不会想以后怎么办,先解决今天这一顿再说。以后如果三和不能待了,再找其他的地方吧。周伟说,大神是饿不死的,实在不行再去找工作。